返回到->最新动态
韩美林:我与民间是鱼水关系
2017年03月02日 10:31 艺术中国 点击:[]

中国艺术家韩美林

  2月12日,“美林的世界·韩美林八十大展”在国家博物馆落下帷幕,这是“韩美林全球艺术巡展”的第二站,展览适逢丁酉新春,每天到展厅里来参观的观众络绎不绝。2月26日,作为全球巡展首站的威尼斯站展览也在威尼斯大学落下帷幕,在威尼斯掀起“美林艺术风暴”。2011年,韩美林曾在国家博物馆举行了“韩美林艺术大展”,5年之后,他再次用新作品占满了6000平米的展厅。作为丁酉鸡票的设计者,韩美林亲自两次到国家博物馆现场为观众购买的鸡票签名,引发观众排队热潮。观众太喜欢韩美林的艺术了,每天在展厅门口艺术衍生品购买处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在公众眼里,韩美林博学多才,绘画、设计、花布、陶瓷、家具……样样拿得起、玩得转;韩美林仗义执言,是个有情义的真汉子,我们经常看他在演讲激动之时热泪沾襟;他生性乐观豁达,我们难见他愁容满面,每次都是满面充满阳光的微笑——一个已经八十岁的老人,如何能保持如此旺盛的创造力?韩美林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艺术家?春节前夕,记者来到位于北京东郊通州区梨园的韩美林艺术馆。韩美林艺术馆位于北京市通州区的梨园主题公园内,公园免费对公众开放,每天早晨很多周边的居民都来这里晨练,散步、练功、吊嗓子……居民们带来的浓浓的生活气息与隐匿在清晨静谧中的艺术馆一动一静,和谐共生,我们就在这里走进了韩美林的生活与创作天地。

  这次访谈的话题从中国国家博物馆的“美林的世界·韩美林八十大展”开始——

在山东民间考察刺绣图案

远古与民间:艺术的两个源头

艺术中国:在这次展览中,您的好友指出您的艺术来源是远古和民间,这些中国最古老、最源头的艺术是您艺术借鉴的主要对象吗?

韩美林:两汉的东西借鉴得不少,两汉以前是我重点关注的范围。唐以后基本就不沾边了,越到后面越繁琐,尤其是清。对我影响最大的还是远古,包括古文字、岩画等,另外一个就是民间。如果说接地气,就是民间;接天气,就是远古,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

2018年是韩美林艺术大篷车40年。40年来,我们每年都行走上万公里,今明两年本来是三万多公里,现在看来不止了,因为我们还要去印度,去威尼斯考察玻璃工艺,去加拿大与土著人创作图腾柱。我们直接与民间艺人接触,我到南通设计蓝印花布,一天半就设计了47个品种,我们不但不收设计费,还奖励他,去年奖励30万,今年奖励10万,这就是我们的大篷车。我们最早是1978年,从山东烟台开始,顺着蓬莱、掖县,一直到昌邑、淄博、济南,后来就每年都这么下去了。

艺术中国:您第一年在烟台考察的对象是什么?

韩美林:那个时候有点乱,刺绣、剪纸什么都有。到了陕北之后,除了剪纸、年画,还有面塑、黄河大锣鼓、舞蹈、民歌,成了全面考察。当时有个印度电影叫《大篷车》,走到哪演到哪,我们就用了这个名字。

现在,有些老艺人都已经过世了,有的老艺人等着我,结果没赶上,等我们去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一个星期了,我们是这种鱼水关系,人民是水,我们是鱼。去下面接触得越广,就感到艺术家必须走这个路。您们看我的稿子,为什么画了不重样?就是因为我离不开民间。还有我们的古文字、天书,这是民间的,但是韩美林的。你看这个本子还这么新,已经画完了。最快是4天一本,也有12天的。本子没磨烂就画完了,不可能重样,这就是接地气。

与民间艺人研究染织图案

艺术中国:您会觉得累吗?

韩美林:不累,感觉这是一种乐趣。再给你们看一本,你看这里面有没有音乐呢?你们来了以后发现,我这儿离不开音乐。所以这些东西走向现代的话,必须跟上现在的节奏、步伐、旋律。另外一个,形象解决了,材料不是问题。有人问,怎么韩美林这么有招,什么印的、染的、刻的、雕的,木头的、石头的、金属的都能干,实际上就是一个问题,你形象解决了,其他的还怕什么。做陶的、印的、染的,就要适合它的工艺条件。所以走到哪都是很快,所以要找到要害,这里面要付出很多劳动。你看我这一本本的稿子,仓库里还有一半,都是满满的稿子。他们天天扫描,跟不上创作的速度。

艺术中国:所以您每年工作时间都是满的。

韩美林:一天起码得18个小时以上,我没有什么休息日,也不知道什么叫休息日,就天天下功夫下到这上面。

与山东博山的民间艺人研讨琉璃工艺

艺术中国:在您看来,远古和民间是否更容易向现代转换?

韩美林:它接了地气,最后连在一起了。远古—民间—现代,看艺术家怎么连,艺术家能不能吸收这些东西。中国不是有虫书吗,加上狂草连在一起,我们都是有根有据的。这一本,有时候是十来天,最快是4天。你看这,我们下多大功夫。为什么这么密呢,实际上是填这些空,就跟出题一样,三角啊,长的啊,在空间里面填进人物去,这实际上对你是一个锻炼。这是狂草,但是它又是一个跳芭蕾舞的人。没有芭蕾舞的基础,没有芭蕾舞常识根本不行。

艺术中国:您有没有发现民间艺术有很多共通的地方?

韩美林:那是肯定的。原始艺术都是这样的。你看陶器、古文字、岩画几乎都是一样。这也是个谜吧,从前交通也不方便,为什么形象都差不多呢?这一点真是需要理论家去探讨。

艺术中国:您的艺术是否更能引起世界各地观众的共鸣?

韩美林:文化是没有国界的,也不需要翻译的,都能读懂。艺术是跨国界的,不是哪个民族独有的,所以说世界各国的艺术不能国际化,不能全球化。它只能强调他的个性、民族性、独立性,这是最根本的。艺术搞什么国际化呢,不是丢人吗?

 韩美林在书法创作,因曾受伤,只能以五指拿住笔管,靠运腕写字

艺术中国:在这次国博大展上,您的正楷和狂草都令人眼前一亮。

韩美林:我从小五岁就写字,六岁就画画,六岁接触篆字。我写了一辈子,在监狱都拿筷子写在裤腿上。大家撕下来那些布,一块块给韩美林,出监狱的时候大概四百块。后来出监狱后继续劳动,没解放我。1972年我出监狱,到1978年才落实政策,一直在工厂里劳动。所以后来有人检举,在监狱穿裤子的那些补丁都扔了,检举人说我反革命。要是留着的话,现在展览也挺好的。

大家都知道我韩美林跟别人的字不一样,因为文化大革命,手筋被挑掉,这个骨头出来都断了,这是重新长的,剁得跟菜花一样。所以到现在我刷牙都拿不了牙刷。所以我现在是靠四个手指头,靠这一块写的,靠腕子。所以一个人的成功千万不要光靠天才,光靠天才就会懒下来,还要加一个勤奋。现在成功不成功我不敢讲,前面还是未知数,我还有好多构思没出来,但是我是靠勤快走到今天的。

韩美林巨幅书法《礼记·礼运篇》

鸡年画鸡:再画200年都不会重样

艺术中国:今年是鸡年,您也设计了今年的生肖邮票,文革期间,您在被批斗的时候还画了一只鸡?

韩美林:那也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当时这个脚已经不行了,这脚背是被跺的,6根骨头粉碎了40多块,脚肿得穿不了皮鞋,皮鞋灌满了血。在这种情况下,还游街游了十里路。皮鞋穿不了就拿着,绑着你的手,还提着皮鞋。下来以后在陶瓷厂门口等着,我们写着“牛鬼蛇神”。

吃饭的时候穿鞋穿不了,站也站不住,有小孩还过来抽你脸,“叫我爸爸”……我就不叫他爸爸,有个会计就真的叫了爸爸。后来不行,脚得套上鞋,那个血就往外淌,流着流着我看像一只鸡,我就拿脚尖画了一只鸡。

2016年“美林的世界·韩美林八十大展”现场,观众与《百鸡图》(局部)

艺术中国:在国家博物馆,您创作的《百鸡图》受到观众的极大喜爱,您在1982年还画过一个百鸡图。

韩美林:那是刚出监狱第二年画的,在南京的漫画家田原家里第一次见到有马克笔,我就拿着这个马克笔画。一个画家必须走民族的、民间的、现代的道路。那时候画的鸡还有学院派的味道,现在看来更有生活的味道。我们这辈子是看鸡看得最多的,所以鸡的形象在我脑袋里玩转了。你可能不相信,一上午画了23个。

到民间去,艺术家就有前途,你不下去,就原地踏步。没有生活,就会出现公式化、概念化的东西。所以这些稿子我画200年都画不完,我画着画着就出现新的了。我的根在底下,接地气,跟韭菜一样,割了还长。

韩美林在创作绘画作品

艺术中国:冯骥才说,您是他认识的最阳光的画家。

韩美林:绝不言苦。刚才讲了,我就是这种性格。比人让我讲苦,我绝不讲苦。我是个爷们儿,天天皱着眉头,托着腮干什么呢?你又救不了这个社会。我在威尼斯大学接受荣誉院士称号的时候,我上台说:千百年受苦的中国人民,第一次登上了威尼斯大学荣誉的讲台,很不容易,我是第一个登上来的中国人。我知道是我们的祖国培养了我,让我今天登上了这个讲台,我是不是能给祖国讲一句话呢?我说:祖国,我尽力了。为什么有今天这样的体会呢?我不轻易讲给别人听,我要感恩。

我绝不在人跟前讲我是怎么受苦的,因为是共和国培养了我,我十二岁就参军,十九岁上中央美术学院。人不应该抱怨,应该感恩这个祖国、土地、人民对我们的培养。没有两汉以前的东西,没有踩着人民的脚,我们成长不起来,什么你也看不到。大篷车也不是我们赶时髦,现在才提倡下去,39年来,我们知道人民的疾苦。所以当我们得到荣誉的时候,我们要想一想,我们从哪儿来的,就不至于骄傲。

你想帮我韩美林断了这个上下气,我就不存在了。我这个艺术家存在还有什么意思呢?我画给谁看呢?故作深沉我做不出来。艺术家应该把美和善良给人家。这是艺术家的天职,而不是把苦恼和怨恨给人家。你听了马赛曲以后会永远向前。你看我们的关公,连小偷看了都屏住呼吸了,得有这样一股正气,这才是艺术家的本职。

湖北荆州,正在施工中的巨型雕塑《关公》

艺术中国:说到关公,您的城雕是老百姓最喜欢的,因为它们和我们的文化一脉相承。

韩美林:我就对着那些崇洋媚外的来的。我一定要接地气。关公我就不当关公来做,而是当一股旋风、当成山来做。必要的斗争是要坚持的。谁说我们祖国的传统不好?一定要斗争。我们的古人很多观念是非常有哲理的。

价值不等于价格 天才加勤奋才是成功

艺术中国:您的画里擅长用线,在其中融入了节奏,加入了色彩,在您的点、线、面中,都有一种精神性的存在。

韩美林:中国的特长就是白描,像独唱、独奏、五言诗、无伴奏合唱,这些都是最难的。中国的线描跟书法连在一起,狂草不讲线吗?它不讲旋律是不可能的。中国的狂草真是有乐感。另外,狂草一口气下来,你不能写着写着去查字典吧。那天我在威尼斯说:我希望威尼斯这样一个西方的艺术中心到中国这个东方的艺术中心去看看,你派几个留学生去。它延续几千年了,肯定有可取的地方。你看,油画气往外出,往外画,版画也是往外。但中国不是啊,书法提气,我们的画提气,我们的太极吸气。中国特别讲这个气。中国的京剧也是,假嗓子,一气呵成,什么都带气的。

你说这白描不是气吗?重一点就打疙瘩,轻一点就画不出来,全靠一口气。这里面有音乐,有形象,这一根线就代表好多。简,是艺术最难的。但是你必须通过各个方面的修养,对事务领会成精的时候,你才会画出这个来,要不你画不出来。中国的绘画跟外国的绘画真不一样,外国不一定要求你天天学书法,但中国不是,画中国画的人必须书法好。

为什么现在中国很多画感动不了人?老是老太太纳鞋底啊,或者一个钢铁战士、纺织女工,真是没劲,没有艺术家的灵气,更没有艺术家在生活里的体验。艺术的价值跟艺术的价格根本不能相等,千万不要用价格衡量艺术,那不是从文化的角度去评价的。

韩美林与他设计的蓝印花布

艺术中国:您的画里面都是用很鲜艳的、大红大绿的颜色。

韩美林:这都是从民间来的。要不喝杯凉水,要不喝杯热咖啡,都过瘾。民间用大红大绿,因为他没有色彩方面的修养。艺术家学了以后,经过过滤再拿出来绝对精彩。但是太一般人不敢用大红大绿,画不好就露怯了。我用灰调子来调和,灰的、黑的、白的、金的、银的,就用灰色,那么一点,就能给它转化。

现在这个社会不是单一的专家时代,是杂家时代。艺术家不是光画一朵梅花,研究敦煌舞蹈的飘带。科学家也是,原子时代、物理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就是大数据时代、比特时代。你科学家都进步了,艺术家还不进步?你这大牡丹往这儿一挂,多俗气,用不了啦现在。现在的建筑都是大块大面,你没有大块面的艺术怎么行呢?跟从前不一样,现在人走起来都是快的,慢不了。

韩美林与工人一起创作雕塑作品《和平守望》

艺术中国:所以在您看来,今天的艺术功能发生变化了吗?

韩美林:绝对的。所以艺术家必须跟着时代走。这么大的关公,我们用3D打印的。3D打印代表第三次工业革命的一方面。这就是现代,你不承认也不行。我80岁了,为什么要跟着走,我不跟着走这个时代就把我抛弃了,我就不会得“和平艺术家”奖。人要现实,必须要跟上时代。

韩美林和夫人周建萍与苗族民间艺人在一起

艺术中国:您在艺术教育上,是如何思考的呢?

韩美林:艺术家、科学家能传代的不大多。我有时候是感到,天才加勤奋的话就是成功。艺术家成功的不多,但是成功的对国家的贡献巨大。林默涵说过一句话:我们从一千个艺术院校里出来一两个人才,我们国家就够本了。一个茶杯,作为实用器具,有那么一点渣子就得扔掉。但是陶艺小碗,烧得像癞蛤蟆皮一样,就比它值十倍、百倍。

现在的教育,是让学生先考英语,才能进去。这是什么政策?我的博士生不考英语,国家批准了。你看朱自清、钱钟书、吴晗、华罗庚这些人,很多英语都是考零分的。我们搞艺术的人,数学及格的就不大多。考大学的时候应该是考专业。这样的话,科学家、艺术家会大量冒出来。我们近百年来,尤其是解放以后,怎么没有“五四”时候、抗战时候出的名人多呢?我认为这与教育政策有关。

我是按照“老八路艺术家”的路子走过来的,就是一定要跟人民在一起。所以我们的口号是“同人民在一起,与传统共命运”,这个口号终生都可以用。(文/许柏成 图片提供/韩美林艺术馆)